小权瑶

执离不拆

乱点鸳鸯谱 番外【庭院深深】六

转载,原著nybd77

(这个原来还没发完,续上。)

“朕瞧着你的确像好了许多,日后要多注意身子。”


“劳烦陛下挂心。其实我已好了有几日了。今日见了陛下,便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云越枝羞涩笑着去拉执明的手,“陛下今夜可愿留下?”


执明敷衍地“嗯”了一声:“先传膳吧。”


用过晚膳,云越枝为执明抚琴,执明闭眼陶醉听着,本来气氛很好,他偏要——


“陛下,夕照台一事我也有所耳闻。淑嘉皇贵君也是一番好意,望陛下莫要太过苛责他。他已经好生反省过了。”曲毕,云越枝奉茶上前,趁机进言。


“好意?是不是不管他做了什么,在你看来,都是好意?太傅提拔你父亲,淑嘉皇贵君关照你,所以你就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陛下何故这般指摘我?淑嘉皇贵君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而我不知道?”


“行了,不必再说!他进宫多年,朕比你了解他!”


“是吗?陛下都不愿看他一眼,谈何了解?不过也是。”云越枝酸溜溜道:“有些人陛下你看再多眼,也依然看不清!”


“哗啦”一声,执明直接将茶杯砸在地上:“你不是朕的眼睛朕的心,你凭的什么说出这种话?”


和室内下跪的宫人们不同,云越枝倔强站在那里,咬紧下唇,眼圈红红的看着执明。


“罢了罢了。”执明叹道:“你年纪尚轻,有些事情,抛开成见,过几年你会看清。在这之前,你不妨安分守己,谨言慎行。”


“安分守己,谨言慎行?只做一个为陛下抚琴的玩意儿吗?!”


“你——”


“我虽年轻,但既然忝列贵君之位,就该在其位谋其政。”


执明深吸一口气,放弃了发火和说教,只因他觉得眼前人不配。转头看看四周,突然说道:“你这宫里东西可真多。”


云越枝一愣:“自然要感谢陛下赏赐。”


“是啊,都是朕的赏赐,都是朕的赏赐。”执明点着头起身,走到那把古琴前,“这也是朕的赏赐。说起来,你之前还不愿用。”


“陛下所赐之物,都是好的,我——”


“卖了吧。通过瑢慧皇贵君的渠道,也算是为施粥坊出一份力。”执明一吩咐,立马有人上前拿走了琴。


“陛下您这是——陛下!陛下请留步!”云越枝呼唤着,逐渐带上哭腔,却没能唤回执明。


“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倒和淑嘉皇贵君学了一身臭毛病!”


“陛下,小的不明白……”小胖挠着头好奇问道:“小的还以为,瑜贵君能入您的眼呢,毕竟……”


“蠢货!”


“是是是!小的蠢钝如猪!那……小的求陛下赐个准话,您究竟……如何看待瑜贵君?”


执明停住脚步,扭头看向琼华宫的方向,一字一句:“虽弃之可惜,然的确食之无味。”


小胖了然颔首。


明白了,都明白了。说起来,这琼华宫实在不吉利啊!


快走到甘露殿时,执明想到了什么,猛地停下:“朕身上可还有那香味?”


“这……陛下何必如此紧张?”小胖压低声音,“无碍的。就算沾得有,也——”


“蠢货!旁人便算了,若让瑢儿闻到,后果谁当得起?”


“是是是!可是陛下,就算有一点也不至于——”


“罢罢罢!朕先去沐浴更衣!”


可等执明收拾妥当回到寝殿,床上却并没有佳人等候。一问才知,慕容黎陪着聿怀睡下了。本就被云越枝坏了心情的执明一时更加恼火——


“让他给朕滚过来!”


慕容黎好容易才睡着,大晚上睡得好好的就这么被叫醒,出了温暖的被窝,还又被执明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平心态去哄着执明了。


“陛下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还有脸问?!”


“我以为陛下今夜会宿在琼华宫,想着就陪陪阿昭吧。”


“你这么说,是在质问朕了?”


“我没有!”


慕容黎提高声音说完这句,便低头不说话了。


其实今日早些时候起,他就感觉到聿怀哪里不对。但只是心里感觉,他具体又说不出所以然,找张维来看过,也说是暂时看不出什么。然他还是不安得很,就睡在了聿怀那里,想说再观察观察。他本可以这么和执明解释,但他不想让执明无端不安,就忍着没说。


“哑巴了?说话!”


“是,是不是在陛下看来,我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是错?”


“你倒还委屈了?哎哟喂,这是要干啥?还哭了!瞧把咱瑢慧皇贵君委屈得!套用一句当年你和阿璋说过的话——您还要亲自哭啊?有事儿吩咐一声就行啊!”


心里胃里一阵泛酸,眼圈也越来越烫,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


“好嘛,现在个个说不得,一说不是顶嘴就是哭!就你们厉害啊!惹不起啊!”执明抬手掀了桌子,“朕回来是为了看你哭的?”


小胖上前想劝:“陛下息怒!其实这事儿——”


“有你什么事?滚!”


“是是是!”


“陛下,陛下若是觉得我碍眼,我,我可以,暂退。”慕容黎抽泣道。


“是啊!你碍眼!你十分碍眼!朕给了你一切,难道就是为了听你说‘后悔’,为了看你在这儿哭?”


“陛下你,你总是这样。一直一直,一直翻旧账。对你来说,是不是就不存在‘谅解’、‘释怀’等词语?你若实在不愿原谅我,当初为何不给我和自己一个痛快?我——”慕容黎抬手使劲擦掉泪水,“我不想就这么活在你的怒气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你还真好意思在朕面前说这些?朕整日被前朝、后宫烦得头大、上火。太多人想教朕如何做事,或者说,要朕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朕虽为天下之主,却也被天下人管着!你以为朕就想这般活着?原以为你是个贴心的,现在看来不过和他们一样!觉得朕委屈你了是吧?好!”执明抬手一指,“你给朕滚!滚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他原以为这话会让慕容黎服软害怕,但慕容黎干脆俯身一拜,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好啊!走得好!走得好!”执明嘴硬咆哮道。


自那日后,两人再也没见过。


“有时真想一了百了,但现在看,身上的背负和牵扯实在太多了。人上人不好做啊,这么一想,陛下倒是不容易得很。”慕容黎摇着扇子,看着某个方向,“陛下今夜又传人侍寝了,呵,那些人是不是该感谢我?没有我一刺激,陛下会如此‘勤快’?”


“主子,陛下这是想让您先低头呢。您看——”


“凭什么?!”


庚辰一愣:“难道您还想让陛下先——”


“我想用之前的那个打算。”慕容黎冷笑道:“要我低头服软,代价可不低。”


“您真要让陛下……”


“我双亲早亡,但我仍然是人生的活生生的人啊!心是肉长的,会痛!他予我的痛苦,我凭什么不能还回去?禁足甘露殿,也算是天助我也!走吧,今夜不妨试试水,动一动那坐胎药!”


没错,慕容黎早有对坐胎药动手脚的打算。这一开始不过是他一气之下的想法,实施起来何其难,他也就没怎么上心。但之后几年发生的事,再加上这回长住甘露殿的天赐之机,总算让他探得了些许坐胎药的秘密。


执明很少去别宫过夜,是以坐胎药都在甘露殿一处由专人负责熬制,后宫中人侍寝后便能喝下。坐胎药都是由张维亲自配好,其余任何人都不知配方。但慕容黎有耐心有心思钻研,再加上身边有个庚辰,费了一番力气还是知道了。那特殊的坐胎药,其实就是寻常坐胎药,加了几味能避子之药,精心混合,原则上不伤身体,也不会致人彻底不孕。


“主子,您确定要这么做?不后悔?”


慕容黎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是他逼我的!”


“好,那么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


两人正要行动,聿怀身边内侍来报——聿怀身上突然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


“我就说他这段时日不对吧!偏赶在这个时候!”慕容黎着急忙慌地赶了回去。


张维诊过后,照实说没有十足把握能治好,且要隔离治疗。他自请带着人手入夕照台照顾聿怀,慕容黎也坚持要去。


“瑢慧皇贵君可想好了?这病传染性极强!”


“别人去得,我去不得?”


“可您不是别人!其实您没有必要亲往!”


“是啊,主子,我代您去吧。”庚辰也劝。


“你能代我做的事很多。”慕容黎话里有话,“替我照顾阿璋,留在甘露殿!”言毕还补充了一句,“都要辛苦你了,对不住了。”


旁人或许不明白,但庚辰懂了。


“陛下您不能靠近啊!”


慕容黎一行人正要进夕照台,执明一边推开阻拦的宫人们,一边嚷着“不许去”,冲了过来。


“这宫里是没人了?非要你亲自去?”执明一把拉住慕容黎,“跟朕回去!”


“阿昭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那阿璋呢?回去好好同他和朕待着!我们一起为阿昭祈福!”


“若陛下和阿昭易地而处,你会希望先太后陪着你吗?”


慕容黎这一针见血的话语让执明一下松开了手。


“是希望的,是吗?”


“可是——”


“陛下,您可以强行带我回去,但我一日见不到儿子,就一日不进水米,不阖眼!”


“又威胁朕!怎么人人都喜欢威胁朕?!”执明急得跺脚,“你可知这一去……会有何万一?!”


“自然知道。”慕容黎撩起衣摆跪了下去,“感谢陛下十余年来的照顾,愿陛下保重。”叩首三下,他起身走入夕照台。


“瑢儿!”


“陛下您不能进去啊!”


众人一拥而上奋力阻止执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宫门关上,慕容黎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你知道何为无奈吗?无奈便是,朕很想去陪着你弟弟,但朕不能。”


“父皇这么说,那我也很无奈了。”


“对不住了,朕不能去,你也不能。”执明揽过儿子,“应该说,你更不能去。”


“那好,我陪着父皇,我们一起等着父君和弟弟。”


“嗯,你很乖。”


父子俩依偎坐在台阶上,看着夕照台的方向发呆。庚辰静悄悄路过,按慕容黎的吩咐,去做应做之事。令望无意回头,两人似乎对上了目光。庚辰心里直打鼓,好在令望很快就转了回去,拉着执明说起了话。庚辰这才松了口气。


大殿下,主子此举其实也是为了您。小的由衷希望,下辈子,你们都离皇家远远的!


一月后,聿怀好转。慕容黎借口要陪儿子休养,继续留在夕照台。转眼便又是两个月。


令望隔三差五去探望,回来将情况说给执明听。执明也不是不想亲去,只是自尊心让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这一晚,狂风大作,执明坐在室内,时不时就往外看一眼,最终还是忍不住了。


“小胖,你去夕照台一趟,让他们都挪到甘露殿来,这天气实在不好。”


小胖领命而去,不多会儿就回来复命:“瑢慧皇贵君和二殿下已安置,陛下可要去看看?”


执明犹豫一番,还是摇了头。


一个时辰后,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执明却起身走了出去。


小胖赶紧命人取伞:“陛下,等天好一点儿吧。”


执明不做反应,径直走了出去。小胖和宫人们一通狂追,总算将伞撑在他头上。


“主子,陛下来了,就在门外。”庚辰走入内室禀报。


“这个鬼天气?”虽然心里有预感,但慕容黎仍惊得目瞪口呆,赶紧出去迎驾。


“大喜啊!陛下!”


眼看慕容黎距离执明只有几步,两人已对上了目光,这时候却杀出个重华宫的宫人,嘴里嚷着“大喜”奔来。


“陛下,方才已确认,琪常侍怀了身孕,已近两个月了!”


“轰隆”一声,天边一道炸雷。


小胖和慕容黎不约而同看向执明,面露担忧之色。


“知道了。”执明平静道:“你先下去吧,天气不好,明日再说。”


待人一走,执明身子一歪,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陛下!”小胖忙上前去扶。


反应这么夸张吗?!慕容黎愣在了那里。


“瑢儿……”执明跌跌撞撞朝他走来,“你还要朕吗?”


“陛下……”


“若你,若你不要了。”执明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朕只能让你和整个后宫一起死了!”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执明又一把抱住他,“朕说谎了!朕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


慕容黎轻拍执明的背,探出头用口型向小胖示意,让他快去叫张维。


“陛下喝了安神汤,今夜先让陛下睡一觉吧。”得知琪常侍有孕,张维的脸色也难看得很。


“当年太医院账目出了问题,是谁私底下帮你遮掩过去了?!”


“是您!臣当然记得!”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若哪个后宫人不必再喝坐胎药,你要及时告诉我。现在呢?”慕容黎压低声音呵斥,“你就这么背后捅我刀子?!”


“臣不敢!”张维跪下喊冤,“后宫中人侍寝后都需要服药,除了您和瑜贵君,且瑜贵君他……”


“嗯?”


“总之,目前还没有其他例外!对了!”张维想到了什么,“臣这段时日心思全在二殿下身上,尤其是第一个月!是以在坐胎药一事上难免有所疏漏!虽然臣提前配好了药,也难保出岔子呀!而且……而且……臣斗胆揣测,还有一个可能。陛下情绪失控也是因为如此。”


“你想说,琪常侍和人通奸?腹中之子并非龙子?”


张维俯身一拜,没有回话。


“说实话,当时我和小胖的第一反应亦是如此。”慕容黎假惺惺叹道:“陛下那性子,如何受得住?不过你也不在意吧,毕竟这样一来,你可就摘得干干净净了!”


“依陛下的性子,后宫和太医院,他都不会放过。”张维抬头苦笑道。


“行了,当务之急先稳住陛下的身体。其他过后再议。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我会为你求情,想来陛下也舍不得动你,但你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臣明白,毕竟臣也跟了陛下这许多年。”


慕容黎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雨发呆。庚辰恭敬立在一旁,他实在好奇,慕容黎现在心里在想什么,见执明如此,他可有后悔?


“啧,为什么不是他!”


“主子您说什么?”


“若是那云越枝多好!偏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琪常侍!”


“这样也好。若是瑜贵君,陛下还真不一定舍得动他。”


“你说说,他也不喝药,怎么还没怀上?不过也是好事一件。”慕容黎面无表情,声音却冷得彻骨,“省得我还要花别的心思让他一尸两命。”


庚辰暗暗叹气,主子终究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之人。这样也好,在这深宫生存,感情反是累赘。


可正当他这么想时,又看见一行清泪滑过了慕容黎精致的面庞。他忙上前递上手帕。


慕容黎打开他的手:“他发怒也好,暗暗谋划报复也罢,怎么就非要伤到自个儿的身子呢?”


庚辰闻言,又是一声叹息,自觉退远了些,给慕容黎足够的空间。


一个时辰后,雨停了。


“也该出去走走了。”慕容黎起了身。


执明刚醒,正在喝药,就有人闯了进来。


“陛下不好了!瑢慧皇贵君要杀琪常侍!”


“怎么如此鲁莽?罢了,皇贵君还不能处置区区一常侍?”执明漫不经心道。


“淑嘉皇贵君不知怎的得到了风声,还惊动了太傅!”


“什么?!”执明这才着急了起来,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外冲。


当他赶到时,淑嘉皇贵君正让人押着慕容黎,想把那碗本要给琪常侍的毒药喂给他。


“此人可恶,但还是该由陛下处置!”翁彤劝了几句。


“叔父,现在咱们可以名正言顺杀了他,何必惊动陛下?!何况陛下——”


“一定会包庇他!”执明快步走来,“是的!这么多年了,你可算料准了朕一回!”


执明一挥手,禁军上前推开宫人,救下了慕容黎。


“他们可有伤你?”执明亲自上前扶起他。


“差一点儿,差一点儿我就见不到陛下了!”


“别怕。”执明握住慕容黎的手,“朕来了!朕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陛下!瑢慧皇贵君要害琪常侍!”淑嘉皇贵君大声道:“琪常侍怀有身孕,他嫉妒,所以——”


“瑢儿是皇贵君,处置他区区一常侍不得?一定是他悖逆犯上,冲撞了瑢儿!”


“陛下!”太傅听不下去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琪常侍有了身孕!”


“低贱之人所生之子,也是玷污了皇室血脉!来人啊,把药喂给他!”


“陛下饶命啊!”


“陛下三思!”


“陛下!你糊涂啊!”


“朕糊涂?太傅若是知道了你侄子和那贱人的手段,怕是就不会这么说了!”


翁彤看向淑嘉皇贵君,后者却委屈得直摇头。


执明要杀琪常侍,翁彤却极力要保。一个无法明说理由,一个却非要让说个清楚。双方争执不下,还是慕容黎打圆场:“陛下,你风寒还没好呢。”


“啊!对!朕还要养病,瑢儿还要给朕侍疾呢。”执明牵着慕容黎,逃也似的离开了。


“陛下,喝完药再睡会儿吧。你得养足精神才是。”


“那瑢儿你不许走!”执明攥紧了慕容黎的手。


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两个孩子的影子,慕容黎忍俊不禁:“好好好,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陛下。”


他扶着执明躺下,给他盖好被子,轻哼起歌谣哄他入睡。


九五至尊又如何?还不是脆弱如斯,不堪一击!这是你欠我的,受着吧!


看着执明的睡颜,慕容黎的眼神由柔和变作狠辣,片刻后又恢复了柔和。


你可别真气出毛病呀!


慕容黎去室外喝茶,庚辰上前小声道:“多亏陛下来得及时,否则……主子你说,究竟是谁泄露了消息?”


“是我。”


“什么?!”


“我根本没打算杀死那个孩子。我要让他平安出生,成为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永远记住这回的痛!”


“那您又为何要去杀琪常侍?”


“理由很简单。”慕容黎回眸一笑,“有些戏不能不演。”


【【《乱点鸳鸯谱》番外】庭院深深(七.完结章)】


前文见合集。完结给排面,一万七千字,内容丰富福利多多~

第七章:


(一)


今日是权州首富执家次子出嫁之日。因为是远嫁,故早在数月前执家便已在为迎亲之事做准备。


“不愧是执家,瞧瞧,这千里红妆好生气派,怕是比对方的聘礼队伍都还要有阵仗。”


“你不知道?执家长子不开窍啊,一直不愿议亲。我看呐,当家的慕容府君多半是存着赌气或者警告之念,才将如此多的身家财产作为次子陪嫁。”


“你们就猜吧,依我看,这些对执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街上人群的议论纷纷,和着队伍的吹吹打打,好不热闹。突然,一阵不和谐的哭嚎声由远及近,众人纷纷循声去看是哪个犯晦气的——


“晴宵!我的晴宵啊!”执萌哭奔着猛追队伍。


“父亲您回来!别闹了!”晴空带着下人们在后面猛追执萌。


“这是……父亲的声音?!快,快停下!”


“公子,您不能下轿啊!”


“父亲哭得那般惨,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顾不得许多,晴宵掀开红盖头下了轿。


“岳父大人,您这是——”


“起开!”执萌一把推开儿婿,“你,你这个坏人!你休想骗走我儿子!”


儿婿懵了。这桩婚事从议定到筹备已一年多,之前都一直好好的,您这突然闹哪一出?


“父亲!”晴宵奔了过来。


“晴宵啊!”执萌上前一把攥住儿子的手,嚎啕大哭,“你不要离开我和你爹爹!咱家有钱,不用去攀附什么!你何至于远嫁?!”


“瞧您说的,我和……”晴宵害羞地瞥了眼杵在一旁的夫婿,“我和他是两情相悦,这您是知道的呀。”


“你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往后余生大概一年到头都回不了一回,这数着日子,咱们还能见几面?!”


“父亲,您……”闻听此言,晴宵也直掉泪。


“父亲!大喜的日子,您说这些作甚?!”晴空总算追了上来,“好了,咱回吧,莫要误了吉时!”


“你个没良心的!你和晴宵是双胞胎啊!”执萌转身捶打儿子,“你就忍心让你弟弟嫁去我们瞧不到的地方?万一他受了欺负和委屈,我们谁也无法知道,谁也无法给他做主啊o(╥﹏╥)o”


晴空一边劝,一边凑到执萌耳旁悄声道:“这么多的嫁妆,夫家焉敢刻薄他?再者说,爹爹什么性子您不知道?晴宵不会有事的!”


“道理我都懂,但……”执萌又转身去拉二儿子,“我舍不得啊!”


“父亲,我也舍不得你们QAQ”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此情此景,周围人一时百感交集,谁也不好去劝。


晴空也真是纳了闷儿了。这一年多以来执萌一直对婚事充满热情,每天能冒出数不清的新鲜点子,甚至没几日前还对晴宵说出过“赶紧把你嫁出去,我和你爹爹少一个负担,少一个人在我们跟前碍眼”这话。看来到了真要离别的时候,终究还是舍不得。


“哥们儿,来来来。”晴空一胳膊揽过弟夫的脖子,“不然你入赘吧。我多分你一些田产铺子。”


“啊?这……”


还好,镇场子的来了。


慕容离在孩子们的搀扶和簇拥下走了过来:“夫君,别闹了,我肚子可疼呢,你不管我?”


“慢走,保重,好好的。”执萌一把放开儿子,“阿离!”朝慕容离奔去。


晴宵懵了,您啥时候学了变脸?


“来来来,快上花轿吧。”晴空上前扶住弟弟,“哥代替双亲多送你一程。”


“诶,不是,他们……怎么回事儿呀?!”


“基本操作,基本操作,他俩你还不了解吗?”


迎亲队伍继续前行,执萌扶着慕容离往家走。


“送出去一个,又迎进来一个,夫君倒也不必如此不舍。”慕容离靠在执萌身上,一手抚着孕肚,笑着宽慰道。


“也不能这么论。”


“嗯?”


“您说得对(。﹏。*)”


时候不早了,吃席的客人们陆续散去,家中下人们开始洒扫清理。执萌陪着慕容离坐在院儿里休息赏月,慕容离也突生感慨。


“就算你我膝下繁盛,但孩子们终究是要一个一个离开我们的。晴宵开了这个头,接下来就快咯。”说着说着,慕容离的双眸也蓄了泪。


执萌忙用手帕为他擦泪,嘴里说着“不难过”,自己个儿倒抽泣起来,泪珠儿直往下掉。


“父亲,爹爹,又不是每个弟弟都会嫁人。而且就算要嫁人的,也不会个个远嫁。你们放心,我们大多都会留在家里,或者说,留在本地陪伴你们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弟弟们都走了,还有我啊,还有我这个长子啊。”晴空拍着胸脯表决心。


执萌和慕容离停止哭泣,对视一眼,双双看向晴空。


不好!


晴空刚要跑,就被一左一右逮住了。


“好意思?你究竟什么时候议亲?!”


“眼看你弟弟都远嫁了,你怎的就是不开窍?!”


晴空堵住耳朵,任凭双亲唠叨,反正都习惯了_(:з」∠)_


“哎哟!”


“阿离怎么了?!”


慕容离突然捂住肚子嗔唤着直往下缩。


“这几日事务繁多,爹爹不会被累得要早产了吧?”晴空也急了。


“那你还愣着?赶紧去叫大夫和助产士!”


“是是是!”


慕容离本就是高龄产夫,怀这胎时身边所有人,包括执萌都劝他尽快拿了,但他实在舍不得,不断强调“最后一个,真的是最后一个了”坚持保下了孩子。接下来数月,家里人又要忙晴宵的婚事,又要操心他,都不轻松。看来这俩“大负担”是要在今日一下卸掉了。


全府上下忙活了整一晚上,黎明时分,孩子顺利出生。所有人松了口气,陆续休息去了。执萌等到慕容离踏实睡下后,一个人走出屋在台阶上坐了好半天。


晴空抱着幼弟走了过来:“父亲怎的瞧着不太高兴?”


“生了个坤泽啊……”执萌长叹道。


“哟,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次知道您不喜欢坤泽呢。”晴空调侃道。


“瞎说什么!”执萌抢过孩子,“我能不喜欢?”他摇着双臂,哼着歌,慈爱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小小婴孩,“但喜欢有啥用啊……”笑容突然消失,执萌摇头叹道:“迟早是要嫁出去的。还不定便宜了哪头猪!这不相当于把我心活活剜去一块嘛!从这点看,生坤泽一点都不好(〃>皿<)”


(二)


“真武大帝保佑!琪侍君肚子里的一定得是个坤泽!”


自方夜得了令后,萧然三不五时便去各种道观和庙里参拜,祈祷琪侍君生下坤泽,让他们的手上不必沾染血腥。今日他去的便是供奉真武大帝的道观。


“对了!”萧然起身正要走,想到什么,又折了回去,“真武大帝保佑!让主子顺利诞下皇子!父子平安!父子平安!”


一阵风吹过,堂中的香火燃得更旺了。


“多谢真武大帝!多谢真武大帝!”在萧然看来,这自然是吉兆,他当即喜不自胜,激动之下,决定进宫向慕容黎转告此等好事。


“哦?是吗?”听过萧然一番叙述,慕容黎笑了,“如此说来,待我平安产子后,该去道观还愿才是。”


“此等小事,我自会代劳,不必劳动主子。”萧然忙道。


“你为我这胎四处跑动。然然啊,你当真贴心。”慕容黎示意庚辰再为萧然看茶,“说起来,你如此诚心,祈求的只是我平安产子?”见萧然神情尴尬,吱吱呜呜,慕容黎站起身——


“主子,您这——”


“坐下坐下,我又不是挪动不得。”慕容黎将萧然按回椅子上,“俗话说得好,‘上天有好生之德’。若琪侍君肚子里的孩子命不该绝,那他就一定会是个坤泽。若不是,那便是老天爷让他死!”他弯腰在萧然耳畔说出这句话后,又直起身在庚辰的搀扶下坐回去,靠在软垫上,手抚孕肚笑道:“决定不了旁人的命运,但自己的命运可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


愣神的萧然这才回过神,直说“明白”。


待他告退后,庚辰才不无担忧道:“主子,恕小的直言。箫府君和方统领均非狠心之人,事到临头,他们万一下不去手,那岂非……”


慕容黎饮尽杯中蜜浆,偏头看向庚辰:“我送萧然出嫁,却将你留在身边,你觉得这是为何?”


庚辰埋头不语,作听训状。


“除了你们自身的意愿外,除了我在宫外需要耳目势力外,我深知,你终究是比他更适合这宫里的。”慕容黎叹道:“说实话,要按照我最初的意思,我是想让萧然远嫁,和方夜远离京城,远离权力中心,平安顺遂过一生。但陛下有心抬举方夜,他们夫夫,就必须咬牙挺过这一关。否则——”慕容黎闭上眼,“就得去为那父子俩陪葬。”


“但反之,挺过去,大好的前途便等着他们。”


“得陛下看重,距离权力中心越近,也未必是件好事。”


“主子放心,能狠得下这次地心,之后要狠心,只会越来越容易。”


闻听此言,慕容黎再次瞥了庚辰一眼,欣慰笑了。


“主子,恕小的斗胆一问。”


“讲。”


“若方统领真的失了手,陛下降罪,你可会求情?”


慕容黎沉默片刻,摇了头。


“小的明白了。”庚辰跪了下去,“主子,将小的留在身边吧,千万莫要将小的嫁出去。”


“你呀你……”慕容黎只是叹气,也不再说话。


内侍来报:“皇贵君,大殿下下学了。”


庚辰忙站起身,慕容黎也收拾好了情绪。


“去去去,别烦我~”


“哥~哥~”


令望和聿怀兄弟俩你追我赶跑了进来。


“没个规矩!我这身子刚稳下来你们便这么闹我?”慕容黎板起脸佯装斥责。


“冤枉啊,父君。孩儿有话想单独同你讲,但阿昭总缠着我!”


“好了好了。”慕容黎挥手示意庚辰先把聿怀带下去,“你想同我说什么?”


令望靠近,压低声音:“庚辰这是怎么了?瞧着情绪不对?”


“你——”


“哎哟哟!父君饶命!”


慕容黎直拧儿子的脸颊:“小小年纪,倒是挺知冷知热。怎的不见你关心我?”


“父君有父皇关心、照拂,合宫上下无不围着父君转,哪个敢怠慢?你还需要——哎哟哟!父君我错了!”


慕容黎总算大发慈悲松了手,示意儿子说正事。


令望一下蹿到另一边椅子上,大半个身子探过桌案,对慕容黎附耳小声说了几句。


“又偷听!臭小子!你以为你父皇是吃素的?”慕容黎戳戳儿子脑袋,“小心着点儿!”


“我又没有听什么机密要事(╯^╰)”令望嘴硬。


“既然张院判推出了琪侍君生产之日——”慕容黎拍拍儿子的脑袋,“想必你父皇心中已有了安排。”


“父君,我当真会有非你所出的弟弟?”


“有了又如何?”


“可父君上回不是说——”


慕容黎竖起食指放在唇边,令望赶忙噤声。


“眼下还说不准,不过就算你真有了非我所出的弟弟,也算不得什么。所以——”慕容黎抬手按住儿子的肩膀嘱咐道:“我要你记住,不管将来你父皇或者其他人怎么说,你都要善待那个孩子,至少在表面上,将他视作同胞之弟。”


“为何?”


“照做便是。”


“孩儿……明白。”


慕容黎笑着让令望枕在自己膝上,摸着他的头发,轻哼起歌谣哄他。令望渐渐闭起眼睛沉入了梦乡。


我儿,放心,就快了。不久之后,所有势力都会一门心思扶助你登上那储君之位。


执明走了进来,见到这一副温馨场面却不快皱眉:“这小子倒挺会撒娇!也不顾你还怀着身孕!”


“陛下!”慕容黎忙用目光恳求执明小声些。


执明叹了口气,想着到底是亲生的,便让内侍们放轻手脚送令望回去休息,自己挨着慕容黎坐下,牵过他的手,看向他的孕肚笑问道:“今日如何?”


“劳陛下挂心,我和他都很好。”


“嗯,瑢儿的气色瞧着的确好了许多。”执明将视线移到慕容黎身上。


“是吗?那就好。”慕容黎垂眸含羞,“我就担心自己会碍了陛下的眼呢。”


“什么话!”执明抬手轻抚慕容黎的脸,“这前朝后宫,只有瑢儿不会碍朕的眼。”


察觉到执明露骨的眼神,慕容黎知道他所言非虚,遂笑道:“既然如此,陛下陪我出去走走可好?我都在屋子里闷了有段时日了。”


“嗯!对!”执明这才回过神,“是该出去走走了!”


慕容黎这是第三胎,显怀早,身子已经重了。为了方便行动,他索性除掉了日常必须的不必须的所有配饰,只用发带简单扎了下头发,仅着中衣,外罩披帛便出了门。执明亲自在旁搀扶,见身边人心情和状态都不错,心里也欢喜。


天然去雕饰,朱唇压粉黛。最是怜看芙蓉国,亭亭入画来。


执明扶着慕容黎在凉亭中坐下,当即为他作画一幅,画毕还题诗几句。


“陛下这样,倒真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也不光是为你,待咱们的孩子出生后,也叫他瞧瞧他父君怀他时的模样。”执明低头看着画,“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陛下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慕容黎抬手捂住发烫的双颊,“咯咯”直笑,“你这样真叫我有些不习惯了。”


执明勾唇一笑,起身坐到了慕容黎身旁,揽过他,亲亲热热地说起了私房话。


(开年大吉,恭喜发财,万事如意)


床摇了大半夜,翌日两人却精神抖擞。慕容黎对镜梳妆时还愉快地哼起了歌。执明将他环在怀中,调笑着非要为他梳妆,不时在他脸上嘬一口占便宜。


“行了行了,这没你们的事,下去吧。”吩咐宫人们将他昨日画的画呈上后,执明便挥手将人统统赶走。


“陛下你看,这画是挂起来?还是收起来?”


执明一手环住慕容黎,一手轻抚画卷,抬眸看看他,笑了:“朕现在仍记得当年你刚入宫时的模样。”


“哦,原来陛下是觉得我年老色衰了呀,哼╭(╯^╰)╮”慕容黎故作生气地别过身子。


执明捏住他的下巴让他转了回来:“想当初,你的脸蛋还肉肉的,就像……对了,就像阿昭那圆乎乎小脸蛋儿,可爱得很。”


“全靠沿西所的大白米饭呀。”慕容黎捧起脸,“才没叫陛下见着面黄肌瘦的我。”


执明哑然失笑,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头:“现在看,你这张脸瘦得只剩下当初的一半了。怎么搞的?不过嘛——”他的手往下,眯起眼轻佻道:“腰身还是那般细,这屁股——”说着一拧,“更翘了~”


“陛下~”慕容黎撒着娇歪在执明怀里。


“给朕些面子,这还怀着孕呢,把自己养胖些,这里那里养得丰腴些,捏起来更舒服~”


“嗯~我不~你坏~”


两人又亲热一阵,见执明心情不错,慕容黎瞥了眼画,眼珠子一转:“陛下,恕我斗胆一问,在陛下心中,如今我的姿色是否仍艳冠六宫?”


执明“噗嗤”笑了:“听你这意思,是认定自己曾艳冠六宫?”他一挑慕容黎下巴,“把你给能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嘛。年轻又新鲜的面孔涌入——”


“行了你,拿腔拿调的。实际不就是拈酸吃醋嘛。”执明抬手摸着慕容黎的孕肚,“这些时日,琼华宫一直有琴音传出,但那又如何?咱们阿璋都开始学琴了,要不了多久,还能输得了他?”


虽然没得到正面回答,但慕容黎还是乐了:“我就知道,陛下何尝在意过他的琴艺?还不是馋他的身子,你下——”


“嗯?!”


慕容黎赶紧缩起脖子,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执明抬手揽住他的肩,轻抚他的胳膊,偏头看向琼华宫的方向,“说起来,这琼华宫当真不吉利。找个机会,封了吧。”


(三)


天气晴好,慕容黎外出散步,却就这么不巧,或者说偏这么巧就遇上了淑嘉皇贵君和在后面追着他的云越枝。


“二位这刚能走动就迫不及待要去何处?沿西所?”慕容黎扶着腰挺起孕肚,突出一个气势。


淑嘉皇贵君想避开他,又不敢冲撞到他:“你让开!我要去何处,与你何干?”


云越枝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扑通”一声跪在慕容黎面前,吓得庚辰忙将他护在身后。


“我并无恶意,求瑢慧皇贵君帮我!让我见一见陛下吧!”


“没出息!”淑嘉皇贵君咬牙斥道:“怎的就求他?!”


“您不愿帮我?我还能如何?”云越枝转向慕容黎,“瑢慧皇贵君,就看在我和您一样,诚心爱慕陛下的份上,您帮帮我!”


慕容黎掩面忍俊不禁:“你这说法到奇怪得很。就算你和我一样诚心爱慕陛下吧,那我就更不可能帮你了。”


“之前种种皆是我的错!是我不自量力冒犯了您!我绝不敢越到您的前面去!我只求您让我看陛下一眼!‘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而我已数月未见陛下啊——咳咳咳!”云越枝捂住心口大声咳嗽起来。


慕容黎皱起眉头:“好了好了,你这身子,就算见了陛下也是冲撞。回去好好将养着吧。”


云越枝哪里肯走,甚至开始连连磕头,嘴里不断央求。


慕容黎只能放狠话:“不是心比天高吗?不是不愿低头吗?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现在你的低声下气,于我而言一钱不值。实话告诉你,若你还像当初进宫那般,我也许还能帮你。但你爱上了陛下,我——”他神色一凛,“就偏要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将你碾作尘埃!”


伏在地上的云越枝闻言身躯一颤,抬头怨毒的瞪着慕容黎。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


说时迟那时快,云越枝起身一下撞向慕容黎。


“你——你疯啦!”淑嘉皇贵君嘴上斥责,叫人去拦,自己却带着随从们退远了些。


慕容黎冷哼一声,抬手就是一巴掌,将云越枝扇得又跌坐在地上:“以为我身子重就反抗不得?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哪怕我只剩一口气,都能一手指头掀翻!”


这件事传到执明耳中,虽慕容黎无事,但他依然震怒,当即下旨将云越枝禁闭在了琼华宫,不得再踏出一步。至于“见死不救”的淑嘉皇贵君,也一并罚了三个月禁足。


“陛下我冤枉啊!若我再禁足,就赶不上——”


“我劝淑嘉皇贵君还是见好就收,不然就连满月酒都赶不上了。”慕容黎假惺惺劝道。


淑嘉皇贵君瞪了他一眼,正要说话——


“这是上赶子想陪葬呢。”已经拿起另一份奏折的执明头也不抬道。


淑嘉皇贵君打了个寒颤,告退离去。


“还杵在这儿作甚?”执明抬头瞥了慕容黎一眼,“觉得朕的处置过轻?”


“绝无此事!”慕容黎猛摇头,“陛下英明。”


“好了好了。”执明挥挥手,“你也受了惊吓,下去歇着。对了,朕会让人收回琼华宫的梨花,他不配。”


“陛下,那梨花是我送的,不若就交给我,我将它们——”


“你说什么?!”执明拍案而起,大步走到慕容黎面前,“朕先前的嘱咐就这么入不了你的耳?!”


慕容黎吓得捂住孕肚:“陛下息怒……我……”


执明抓过慕容黎的胳膊,将他拽到跟前:“像你这般不知好歹之人,朕见所未见!”


“陛下,主子这还怀着身孕,您——”


慕容黎示意庚辰退开,努力稳住心神:“我,我不过随口一说,没,没承想惹得龙颜大怒。我,我认罪,陛下,陛下降罪便是。但陛下数次因此事与我动怒,我心有惶恐,还望陛下明示。”


执明深吸一口气,放开他的手,转过身:“听闻后宫中人对琼华宫的霖铃香赞不绝口?但人人称道的东西,就真的是好东西吗?”他坐回了龙椅上,再次拿起奏折,“朕言尽于此,望你能学会知好歹!”


“啪”的一声,奏折被重重放到桌上,慕容黎很有眼力见儿的告退了。


“主子,那霖铃香已设法拿到。”


“是吗?快让我看看!”


庚辰忙拦住慕容黎:“主子!那香看不得!”


“你怎的也如此急躁?难道……”


庚辰点点头:“那香确能致人不孕。且——”他顿了顿,“那香香味如此宜人,只因用料名贵。只有最名贵的材料,方能掩盖那香的阴毒。”


“阴毒?”


“可以说是阴毒至极。”庚辰叹道:“饶是体魄强健之人,日日闻那香味,也会逐渐萎靡不振。更别说体质偏寒,底子本就不好了。”


“会如何?”


“寒气透骨,体弱多病,气血缺失,最终卧床不起,难享常人寿数。”


闻听此言,慕容黎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主子!”


慕容黎抬手制止了庚辰的搀扶,缓了好一阵,才挤出一个笑容:“真傻。”


“主子您——”


“我居然为早早便成为弃子之人伤神郁结。”慕容黎捂住肚子,哈哈大笑。


庚辰默默退到了一旁。


琪侍君生产那日,沿西所原本的宫人内侍们被赶到了别处,换上了其他人。方夜率禁军将那里团团围住,不让人靠近探听。


派了好几批人前去都无功而返,淑嘉皇贵君只能求神拜佛,望上苍垂怜。


“张院判,你怎么亲自来了?”张维的出现让方夜吃了一惊。


张维淡然道:“陛下的旨意是一定会被执行的,你做不了,便由我来。”


“可是——”


“副统领是要抗旨不成?”


“不敢!”方夜只能退到一边,继续在心里祈祷。


执明此时已在太极殿坐了许久了,他手中搓捻着一串佛珠,沉默不语,就连最亲近的小胖都看不出他现在是何心情想法。


“陛下,现在还来得及。”


执明头也不抬:“此话何意?”


“让那孩子活下来吧。他还是有几成可能——”


“若是个乾元,即便他乃朕亲生,他也必须死!”


“陛下三思!”小胖跪了下去,眼泪自他双目中涌出。


执明双手一拽,手串断裂,佛珠一颗颗弹跳着滚落在地不知去向。


“朕现在倒有些明白母后了。朕不会爱那个孩子,朕甚至瞧都不愿去瞧他一眼,不论他是否朕的血脉。就让翁家的气数断在这一朝吧。所幸阿璋还小,朕也春秋正盛,还有时间,能把一个政治清明,无派系擅专,无咄咄逼人之佞臣的朝堂交于他手。”执明站起身,负手踱步,“朕遭遇过的,断不会再让朕的儿子受害!”


一内侍匆忙来报:“陛下!琪侍君诞下坤泽三皇子!”


此言一出,小胖松了口气。不光是他,许多人都如释重负。唯有淑嘉皇贵君陷入了绝望。


“怎么就是个坤泽呢?天要亡我翁家啊!”


“去,我现在不方便走动,你代替我前去道喜。这之后,再去重华宫走一遭。”


“孩儿不想去……”令望噘起小嘴。


慕容黎一拍桌子——


“孩儿遵命!”令望立马像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


“陛下可有何表示?”慕容黎漫不经心问道。


庚辰摇头。


“意料之中啊。”慕容黎起身活动了下身子,“接下来就看我这一胎了。我一定得生下个乾元!”


“主子何需在意?您膝下已有两位乾元皇子。而且陛下说过,他希望您这胎诞下坤泽。”


“往后稍稍!”慕容黎不耐烦地一挥手,“其他时候无所谓,我这胎,尤其是眼下,必须就是个乾元!”


这下可好,“压力倍增”的宝宝闹起了情绪。慕容黎疼了三天三夜,还是没能把孩子生下来。


“瑢慧皇贵君,陛下当下听不进臣的话,臣无奈只能请示您,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是保——”


“你大爷的!陛下听不进去,我就听得进去?!”慕容黎挣扎着起身,拿起枕头掷了出去,“好你个张维!你是觉得我比陛下好惹不成?”


“不敢不敢!”


“若我有个好歹,陛下不会放过你!若我的孩子有个好歹,我和陛下都不会放过你!你——招子给我放亮点儿!”


“是是是,臣遵命!臣一定尽力!”


慕容黎倒回床上:“你个小王八蛋小兔崽你!给你老子我出来——啊!”


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叫得等在外面的执明父子三人瑟瑟发抖。


“主子,陛下劝您莫要叫了,省些力气。”


“他大爷的!你让他进来生啊!”慕容黎咬牙捶床。


儿呀,别给你爹爹我找事儿啊,你乖乖出来你好处也不老少呢!


使劲儿啊!慕容黎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拿出以前抢饭抢钱打人跑路的力气啊!


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僵硬窒息的氛围。慕容黎也能放松闭上眼睛好好歇歇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四殿下乾元之身,陛下之福,瑢慧皇贵君之福!”


“来来来,快让朕抱抱。”执明迫不及待地起身从内侍手中接过孩子,连声称好,当即为孩子赐名“穆风”。取自《大雅》中《烝民》一章“吉甫作诵,穆如清风”。


“和美如清风化养万物。”令望牵着聿怀跪下贺喜,“父皇御赐佳名,护佑幼弟,福泽万民。”


“好!说得好!”


钦天监那边得到消息,监正也忙赶来“蹭热度”:“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四殿下于吉时诞生,应和当初卦象,确乃祥瑞之子。陛下之福,社稷之福!”


“好好好!统统有赏!”执明笑得是合不拢嘴。


“哦,都有赏,就我这最辛苦之人没有?我这三天三夜白疼了???”慕容黎撒起了泼。


“你这哪里来的力气?仔细身子!”执明按住慕容黎,玩笑道:“好意思讨赏?说好的坤泽呢?”


“哼!陛下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好了好了,瑢儿莫急。”执明笑着安抚道:“你朕自然是要赏。不如就从最轻的赏赐说起?”


“好啊好啊~”慕容黎双眼放光,“是什么?”


“你当真以为,朕当时将你那便宜二哥贬谪出京,是在惩罚他?”


(四)


“主子,云贵侍今日这是第三次晕过去了。”


“当真可怜呀。”


慕容黎和庚辰主仆二人站在琼华宫不远处,再次目睹了门口禁军将晕倒在地的云越枝拖了进去。


“陛下下令诛云氏满门,唯独留下他。不废而废,他余生怕是只能在琼华宫中等死了。”庚辰不无感慨道:“淑嘉皇贵君居然连一句话都没为他说。”


“呵。他还能为云越枝说话?”慕容黎冷笑道:“他躲还来不及呢,就怕连累到翁家连累到他。毕竟他也明白,云家这回是做了翁家的替死鬼。”


原来当时执明准了云家参慕容珩的折子,将慕容珩贬黜出京,只是掩人耳目的一着。得了密令的慕容珩动用各种手段将云家在前几任上做的事调查了个彻底,甚至查到了云家明面通过太傅提携,实则暗地和翁家有了各种交易才得以擢升入京的真相。换言之,云家在外任上的贪腐,很大一部分流入了翁家的口袋;云家在外任上的种种为非作歹,受益者归根究底是翁家。


执明等的就是这个结果,他当即下旨查抄云家,且让他们扛下了所有罪名。


“陛下当时对我说,现在还不是处置翁家的时候。大概又是看在太傅的面上吧。太傅那张老脸,可真大啊!”


“主子何必如此不忿?”


“我并非不忿,只是这长久的积压,到清算之时,反噬之力必定极大,想也知道翁家届时的下场。只是……”慕容黎长叹口气,“我知陛下盘算,那些残忍之事,落不到他肩上。届时要处置的,可不止翁家一家,谁都逃不过,谁都逃不过。”慕容黎呢喃半晌,抬抬下巴示意琼华宫宫门,“他便是翁家造下的又一桩孽债。可怜呀,为了家族每日冲撞禁军,想见陛下一面。哪里能想到在他尚未入宫时,就成了陛下心中的弃子。”


“恕小的斗胆,也许陛下不是没对他起过怜悯之心,只是他那性子……”


“他那性子怎么了?无非不适合宫里罢了。他就该低嫁,嫁给一温文尔雅的儒士,定能幸福一生。”


“主子?”庚辰惊讶道:“您这是在同情他?”


“不可以吗?”


“这……”


“我还想救他呢。”


“您——”庚辰差点儿脱口而出——您这是疯了不成?!


“我想给他一个痛快,别在这世上受苦了。”


原来如此……


“可是主子,陛下摆明了不想脏了手,想让他自个儿耗死在琼华宫。”


“我明白。”慕容黎勾唇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真乖~睡觉老老实实的~不让人操心~”


“陛下,让阿清安静睡吧。你也该就寝了。”慕容黎催促道。


“知道啦。”执明伸出手指轻轻一碰儿子的小脸蛋儿,“阿清,好好睡,明日再见~”


两人在走回寝殿的一路上,执明一直在问“阿清这几日睡得好不好,三餐进得香不香”之类的话,甚至还问到了排便如何。


“陛下时不时就要叫把他抱去瞅瞅,他好不好,陛下看不出来?”慕容黎不耐烦了,“再不久就是半岁的大孩子了,陛下还当他是刚出生的奶娃娃?”


“怎么?朕关心儿子,你吃醋了?”执明抬手拧了下慕容黎的面颊。


慕容黎拂开他的手,笑笑不说话。


(阖家幸福团团圆圆)


“我替你省了个麻烦,不用选了。”慕容黎让庚辰将毒酒放到了云越枝面前,“这样也好,干干净净,落个全尸。”


“这是陛下的旨意?”


“正是。”


“我不信!”云越枝攥紧双拳倔强道:“我要看陛下的明旨!”


“一道口谕就能办的事,何需如此麻烦?”


“呵!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分明是你私下行事!若陛下知道,他定不会饶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慕容黎毫不掩饰地大笑出声,笑声让云越枝通体生寒,但他仍咬着牙嘴硬:“等我见到陛下,一定——”


“庚辰,把东西拿给他看。”慕容黎决定不再跟他废话。


“贵侍可熟悉这味道?”


“霖铃香!此乃陛下御赐我一人使用的霖铃香!”云越枝打开庚辰的手,瞪着慕容黎,“你偷来,是想骗我,陛下也赐了你这香?”


“我可无福消受!”慕容黎示意庚辰将真相告知。


“现在你该知道,陛下早就放弃你了吧?”


“我不信!”云越枝捂住耳朵,“陛下不会这么对我!不会!他曾经很爱重我!若非你挑唆,陛下不会——”


慕容黎伸过手一下捏住他的脸,发力让他重重跪在了地上,居高临下看着他轻蔑道:“爱重?你以为君王的爱重如此易得?就凭你这年轻的脸?你醒醒吧!你大爷我也曾像你这般天真!下场呢?我在冷宫足足一年,无数次差点儿死在那里!出了冷宫,我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如履薄冰。费劲了心思去揣摩陛下的情绪和喜好。拼了命去学习充实自己,钻研各种能讨他欢心的技巧。什么时候该在他面前说什么话,要如何把握分寸、进退,甚至小性子小脾气要如何使,这些你懂吗?!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全靠狐媚得宠?!”慕容黎将云越枝甩到一边,“愚蠢!”


“你……你……咳咳咳!”


“不过我要感谢你如此愚蠢,否则指不定此时你我的立场就对调了。”慕容黎正正衣衫,“慕容家在和翁家的斗争中落败,我尚能拼出一条生路。你若机灵讨喜,未尝不能让陛下将你独立于你的家族之外。可惜啊,你连坐胎药都不肯喝,一脚就这么正正踩到了陛下的逆鳞!”


“坐胎药?那药怎么了?我不过是想为陛下诞下子嗣罢了!陛下他明白我的心意!”听过真相,云越枝震惊之余,仍只重复“陛下他明白我的心意”。


“陛下乃九五之尊,他可没心思察你的小儿郎心思。君心难测啊!想当初我方入宫——好了好了,一时半会儿也同你说不清楚。”慕容黎点点头,“就说一点吧——当初我察觉到了坐胎药的不对,却仍毫不犹豫喝了整整两年!两年啊!每侍寝一次,我就要喝一碗!我会不会因此没法再有孩子?我的身体会如何?这些我不敢想!我等着!等着陛下开恩准我绵延后嗣!我就是如此听话!你做得到吗?”


几番话说下来,云越枝已是泪流满面,但他仍在抗拒着现实:“陛下懂我……陛下爱重我……若不是你,我和陛下会很好……”


慕容黎也不理他,自顾自往下说:“你第一次失败,便是你的身份。陛下迟早会对云家下手,你迟早成为牺牲品。但此时你仍有机会。你第二次失败,便是你的性格。娇养起来的大少爷,和陛下碰在一起,只能针尖对麦芒。你的第三次失败,便是拜错了师,事事听从淑嘉皇贵君。若你投靠我,听我的话,也许——不,没有也许,我从来就没有结党之念。不过,即便有了这两次失败,你扔能凭着你对陛下的心意逆转命运,但可惜——”慕容黎叹道:“还是那句话,你连区区一碗坐胎药都不肯喝。你如此无视陛下的命令,无视他的威严,你——”


“住嘴!别说了!别说了!”


“也难怪陛下赐你霖铃香!让你无法有孕!让你备受病痛折磨!让你一点一点香消玉殒!”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云越枝绝望大吼着,拔下发簪——


“主子小心!”


庚辰护住慕容黎,然而云越枝却是用发簪戳耳朵。


看着鲜血从他耳中涌出,慕容黎不忍地将视线移到一边。


“陛下!你不懂我!你害得我好苦!”云越枝站起身,一头撞向了墙壁。


慕容黎和庚辰均惊得倒吸凉气捂住嘴,看着那具躯体一点点滑落在地,鲜血顺着墙直往下流。


“站稳了!”慕容黎扶住腿软的庚辰,猛摇头,定住心神,“陛下吩咐,别弄出大动静。这里需得尽快料理干净!”他让庚辰退开,脱掉外衫:“我来。”


“主子——”


“放心,我做过类似营生。”慕容黎蹲下,轻轻翻过云越枝的尸体让他躺平,擦掉他额头的血迹,让他闭上了眼睛。


来世莫入宫墙。


翌日,云越枝病逝的消息传遍后宫,他被以贵君之礼下葬,也算全了体面。


入夜了,风吹得很大,执明爬上夕照台,劝说已在那里站了好几个时辰的慕容黎。


“进去吧,你不怕冷吗?”


慕容黎摇摇头:“高处总是冷的。”


“你就这般想站在高处?”


“因为陛下站在高处。”慕容黎侧身看着执明,“我怕冷,但我想陪着陛下。想着也许两个人就不冷了。”


“狂言!”执明嘴上呵斥,但伸手将慕容黎拉入了怀中。


“朕知道,你一路行来,甚是不易。”


“陛下,别为他惋惜好吗?他或许真的爱你。但你并不需要他的爱。我爱你,我深爱着你。比他,比后宫所有人加在一起还要爱你!且我爱你是爱你本身,不是爱着你的身份!我说过,哪怕你只是街头乞丐,我依然会爱你!”慕容黎抱紧执明。


“朕明白,朕明白。”执明轻拍怀中人,吻着他的头发,轻声安抚,“人已经死了。忘了吧。朕早就忘了,现在该轮到你了。接下来的路,别带着如此戾气去走。朝前看,你站在朕的身边,在朕的怀中。你我在这最高处,阳光会第一个照在你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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